傅煜就这样,每回被她触怒都是不悦离去,缓几日才肯讲道理。
如今他既然登门,还拿着她最爱的糕点,将傅德清请来给南楼撑场子,也算一番心意。
只不知,他这回登门是想做什么。
她迟疑了下,才想开口,傅煜却能看穿她心思似的,抢先道:“陪我走走。”说着,便先踱步出门。
攸桐跟随在后,临出门前,又□□草取两人的披风出来,免得吹风着凉。
……
出了南楼,走上斜坡,望云楼黑睽睽地矗立在夜色里,飞檐翘角。这儿不住人,晚间也不掌灯,黑黢黢的夜色里,登楼时,脚下的木质台阶不太分明。攸桐走得小心翼翼,生怕踩空崴脚,瞅着傅煜不注意,偷偷扶着墙走了两步。
傅煜走在前面,余光却留意着她,见她盲人过河般谨慎,暗自摇头。
随后顿住脚步,将手臂递给她。
攸桐瞧了一眼,知道被他看穿,索性豁出脸皮,乖觉地扶着。等到了顶上,瞧着远近漆黑,没多少景致,不由打趣道:“将军带我来这里,难道是想讲鬼故事?”
“你想听?”
“不想!”攸桐赶紧摆手。
傅煜唇角动了动,凭栏站着,衣袍猎猎,等晚风将脑袋吹得清醒了,才道:“今晚吃涮肉,父亲很高兴,昭儿和澜音也是——自从母亲过世后,倒很少这样热闹了。”他偏头,看着攸桐的侧脸,“澜音很喜欢你,看得出来。”
“兴趣相投,当然处得来。我也喜欢她,率真可爱。”
攸桐想着那娇憨小姑子,声音忍不住带点笑意。
傅煜瞥她,“你先前说的事,倘若她知道,怕是会伤心。”
这事是指哪桩,攸桐心知肚明。
她顿了下,微微垂眸。
何尝没想过这事呢?嫁入傅家后,傅澜音是头一个肯摒弃偏见亲近她的,还数次帮着搬救兵,提醒她留意沈月仪,真要割舍,并不容易。舍此之外,傅昭、傅德清,她也都不错。今晚围着火锅涮肉时,不止傅家父子高兴,她也觉得欢喜而满足。甚至在傅煜为她添菜、傅昭姐弟打趣时,觉得这或许是她所渴求的——
凭着兴趣张罗美食,夫妻融洽、姐弟和睦,其乐融融。
但这温馨之外,却有重重枷锁桎梏。
她一直清醒记得。
攸桐咬了咬唇,见傅煜不似说笑,正色道:“夫君今晚过来,便是为此么?”
“嗯。”傅煜声音不高,“告诉我原因。”
先前两次提及和离,他都拂袖离去,这回主动提起,显然是认真的。
攸桐抬眸,正对上傅煜的眼睛,像是这深浓的夜色,令她心底微微一跳。十指不自觉地蜷缩,她深吸了口气,道:“旁的说了都是虚妄,我只说两件。其一,请夫君想想,倘若澜音出阁,落入我初到此地的处境,该当如何?其二——”她顿了下,见傅煜并无不豫,才道:“先前秦二公子的事,夫君想必记得?”
“记得。”
“那日我与他同在雅间,并无失礼之处,却平白招来许多责骂。”攸桐想着那日傅老夫人的神情,心里仍拧着疙瘩,“当时怕夫君为难,我不曾多言,但老夫人的斥责,我却记得清楚。所谓瓜田李下,避嫌谨慎,不过是要我束住双脚、安分留在内宅,最好别出府门半步。”
“祖母确实言语过激,那两个丫鬟也都重惩过了。”傅煜知道自家祖母的性子,心平气和时尚且杜攸桐颇多苛责,盛怒之下会如何说话,他隐约能够猜到。
他的眼底浮起些歉然,抬手握住她肩膀。
攸桐没动,任由他掌心的热意透过衣衫传过来,轻声道:“夫君觉得,我介意的仅仅是祖母的斥责吗?”
傅煜闻言微怔,想不起那日在寿安堂的事还有何不妥。
攸桐自笑了笑,话锋一转,道:“那日我跟秦公子在雅间说话,是因为今日涮肉时的百叶肚。这东西娇贵得很,若非厨师有心,做不出好味道,他认识一位厨娘,曾拿百叶肚做过菜,才说了几句。不瞒夫君,我很想将那位厨娘寻来,做我的帮手,此事须请秦公子帮忙。”
“这好办,我派人去问就是。”
“若是我想做一份百叶肚给他,与他面谈此事,夫君介意吗?”
傅煜愣住,隐约明白她言下之意。
时下风气不算严苛,但高门贵户之中,规矩却也不少。譬如沈氏,若傅德明不在,有事须与外男商议,多是设屏风隔开,召来外头的管事,由管事代为传话转达。有时,行事还不及姑娘家方便。似傅家这等门第,被无数双眼睛盯着,老夫人又格外看重名声,规矩便愈发重,攸桐那日的行径在傅老夫人看来,便是市井妇人般轻浮,不够贵重端庄。
在傅煜看来,既盯着傅家女眷的身份,也不能破例出格行事。
遂道:“你若真想去,我叫人陪着。去之前,跟祖母说一声。”
攸桐垂眸,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,道:“好。”
顿了片刻,才道:“看啊,少夫人身份贵重,见个人却这么难。”
——哪怕她有分寸,不会有半点越矩,仍需禀明长辈,得了允准后再由一堆人盯着。若不如此,被谁瞧见,像苏若兰般谗言挑唆,等待她的便是责备。有时候,地位尊荣的老夫人瞧不上的市井妇人,其实比她自由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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