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雨村听了大怒道:“岂有这样放屁的事!打死人命就白白地走了!”于是就要发签令,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,却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向他使眼色儿,阻止他发签令。雨村心下甚为疑怪,只得停了手,即时退了堂,来到密室,让侍从皆退去,只留下那个门子服侍。
这门子原来竟是当年姑苏城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,大火烧庙后就跑出来蓄了发做了门子。贾雨村于是问他方才为何阻止发签。这门子道:“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,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‘护官符’来不成?”
雨村忙问:“何为‘护官符’?我竟不知。”
门子道:“这还了得!连这个都不知,怎能做得长远!如今凡做地方官者,皆有一个私单,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、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,各省皆然。倘若不知,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,不但官爵,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!所以绰号叫做‘护官符’。方才所说的这薛家,老爷如何惹他!所以我才那么做。”一面说,一面从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“护官符”来,递与贾雨村。贾雨村看时,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。
贾不假,白玉为堂金作马。
阿房宫,三百里,住不下金陵一个史。
东海缺少白玉床,龙王来请金陵王。
丰年好大“雪”,珍珠如土金如铁。
门子又眯着眼睛说:“老爷,你知道那被卖的丫头是谁?”
雨村笑道:“我如何得知。”
门子冷笑道:“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!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,名唤英莲的。”
雨村骇然道:“原来是她!听说她养至五岁被人拐去,怎么如今才来卖呢?”
门子道:“这种拐子单拐五六岁的儿女,养在僻静之处,等长到十一二岁才带至他乡转卖。这英莲我们当年天天哄她玩耍,虽说她现在模样出脱得齐整了,但她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,是从胎里带来的,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,所以我就认得了。”
贾雨村叹息道:“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,才得了个出头之日,若能嫁与冯公子,倒是件美事,偏又生出这段事来。而这冯公子空欢喜一场,花了钱又送了命,岂不令人可叹!”
门子说:“不知老爷打算怎么审理此案呢?必定要巧妙一些才好啊。小的听说老爷补升此任,亦系贾府王府之力,此薛蟠即贾府之亲,老爷何不顺水行舟,作个人情,将此案了结,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。据我所想,薛家有的是钱,老爷断一千也可,五百也可,与冯家作烧埋发丧的费用。那冯家人丁不旺,不过为的是钱,见有了银子赔偿,想来也就无话了。”
雨村笑了笑说:“待我再斟酌斟酌吧。”
第二天坐堂,贾雨村详加审问,果见冯家人口稀疏,不过借此想多得些烧埋之费。而薛家仗势欺人,偏不相让。贾雨村便徇情枉法,胡乱判断了此案。那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,也就无甚话说了。
那贾雨村断了此案,急忙作书信一封,给贾政说“令甥之事已完,不必过虑”等语。前后官司之事皆由葫芦庙内的那个门子出的主意,贾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自己当年贫贱时的事来,因此心中大不乐意,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,远远地充发了他才罢。
本是杀人元凶的薛蟠,就这样轻松地脱身了一桩官司。说来这个薛蟠也出身于书香继世之家,薛蟠的母亲王氏是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,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,是一母所生的姐妹。薛母年方四十上下年纪,除薛蟠一子,还有一女,比薛蟠小两岁,乳名宝钗,生得肌骨莹润,举止娴雅。同是一母,这薛蟠从小却性情顽劣、言语傲慢,虽也上过学,不过略识几字,终日惟有斗鸡走马、游山玩水而已。只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,在户部挂个虚名,支领钱粮。
今番皇上崇诗尚礼,在官宦之家中为公主挑选入学陪侍,宝钗也在备选之列。因此薛母一来为送女儿宝钗进京,二来为探望荣国府亲友,便携儿子薛蟠、女儿宝钗来到了荣国府的胞姐王夫人这里,住在东北角的梨香园里。也就在同时,薛母的哥哥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,奉旨出都查边。
那薛蟠闻得京都繁华,也正想去逛逛,于是就随母亲和妹妹一同入京。至于打死冯渊的人命官司一事,他竟视为儿戏一般。又听得母舅王子腾离开京城,更加高兴,因为母亲妹妹对他管束不着,他更加肆意妄为了。在与宁荣两府中的子侄厮混熟悉后,今日会酒,明日观花,甚至聚赌嫖娼,渐渐无所不至,引诱得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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